老屋留在记忆里

  (作者:辛恒卫)

13.png

  我的老屋在秦岭深处镇安程家川阴坡边的山坡上。在我刚记事时,仅有两间不足40平米的草屋,那还是爷爷辈建起来的。直到1970年父亲又在旁边盖起了与草屋每间同样大小的房子,这次把草屋也翻了,全部换上了青灰色的瓦屋。

  行路难是山里人心中最大的痛。

  从老屋到西口集镇差不多有二十里的山路。经龙洞坡、洞沟口、两里洼,下了一山又一山,过了一坡又一坡,真所谓“看到屋走到哭。”

  山里人要把自产的核桃、板栗、柿子、鸡蛋和香椿、桐籽产品运去换钱,再买回油、盐、酱、醋,全靠肩背人扛。一出一进,一上一下,累得骨头都散架。

  阴坡边山坡的西边住着个王瓜子(智力低下人),长得牛高马大,就是缺根筋,每到西口集镇二五八逢集,就闹着要跟家长去集上吃凉皮,家长说,带你去吃凉皮可以,不过你要帮大人担点东西啵。王瓜子问,东西重不重?家长说,不重,就十来斤。实际上一担东西一百来斤。王瓜子赶集回来,奶奶问他怎么样。王瓜子生气地说,去担了十斤,回来也担了十斤,不知道咋那么重的,担得我肩膀脖子疼摸不得。这个事传出去被村坊当古经讲了好久。

  挑担艰难,也是商机。有一帮专门靠挑担谋生的人,当地叫作担脚的。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,他们脚穿草鞋,上身赤裸,肩膀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,浑身黝黑油亮。很多人双肩都有一层层厚厚的老茧,有时翻一块块磨破的肉皮。担脚人不穿衣服,不是因为流汗多而是爱惜衣服,怕扁担把衣服磨破了。

  我家东头有一个靠担脚维持家里生活的回族干叔,他经常从西口往县城送鸡蛋、核桃、板栗、柿子、天麻、苍术、黄姜等一些中药材去三天;再把城里的油盐、火柴、香烟百货担回来又三天,百里百斤往返挣人十块钱。

  山里人做梦都盼望着山里也能像外面那样,有条宽阔的马路,可以开汽车进出。

  老屋的屋后半山腰间有一个小水沟,平时沟里的水量极小,还不如小孩拉尿。居住在山坡上的上十户人家组织起来,把水沟底下挖了一口深一米多,宽一米见方的水井,让这股水流进水井里,一头半天也只能积蓄两木桶清水,早晚排队等水吃是常有的事。

 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,居住在阴坡边山坡上的人,每户出了五百来块钱,请来镇上水保站的技术员,找到一处水流量大的水源,买来水泥、石沙,修建了个长三米,宽两米,深两米的蓄水池,水管接到了一家一户,俨然和城里的自来水一样了。

22.png

  这让居住在阴坡边山坡上的人又兴奋了好久。

  我十九岁那年当了兵,来到甘肃武威服役。对于我来说,老屋窗前的灯光是我心里最温暖的回忆。

  山里人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除了日间劳作的原因,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缺少夜间照明的材料。那时候,山里人晚上用来照亮的东西大多是麻籽油,当地人说麻籽油既能炒菜吃着香,也能点着灯儿亮。

  我家有一个专门点麻油的灯。制作方法很简单,用粗铁线胡乱缠成一个小筐,在小筐里放上一个用过的墨水瓶子,瓶子里再装上麻油点着,四周一片光明。

  在我参军的第一年,也就是一九八0年,父亲来信说,家乡已经开始用煤油点亮了。还说二弟看书学习很用功,每天晚上都要在煤油灯下写作文,练习题。为了鼓励二弟考大学,下了极大的决心,他说,你弟兄几个如果都想考大学,煤油我管够。

  煤油灯亮度不够,经常要凑得很近才看得清,二弟看书时额上的头发经常被灯火烧焦,鼻孔也被熏黑。每次早上老师上课的时候,经常笑眯眯地盯着学生们的头发、鼻孔看一看,哪一个头发被烧焦了,鼻孔熏黑了,说明头天晚上看书用功了,于是表扬一番。

78.png

  老家的巨变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。

  最早是通电。政府下大力气修建电网,高压线穿山越岭接到山里,各家各户都装上了电灯。从此山里人丢开了熏人的麻油和昏暗的煤油灯,可以像城里人那样拥有干净、明亮的灯光,开始有了丰富的夜生活。

  通电的那一天,山里人比过年、结媳妇还要兴奋。高兴得阴坡边山坡东边的吉庆、吉印两位回族干叔,打开一瓶珍藏了上十年的西凤酒,两兄弟喝到酒瓶见底。山坡两边连狗娃邀了几个小伙伴打扑克,第二天太阳出来了,还以为是电灯在亮。

  有了电,各家各户买的第一个电器大都是电视机。从此,能天天看新闻、看电影、看连续剧,坐在家里就可以了解山外的世界。接下来电冰箱、电磁炉、电热毯慢慢地走进了山里人的家,山里人的生活开始讲究起来。闲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,不再是家长里短、鸡毛蒜皮,也经常谈到美国伊拉克打仗、奥运会比赛等话题。

  镇政府进山安装自来水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。山里人喝惯了山泉水,基本上都能引水到家。不同于自家弄的小蓄水池,接通自来水是经过了蓄水、沉淀和相关检测才流进家里的,比原先直接饮用山泉水更加健康、安全和方便了。山里人也懂得这个道理,只不过觉得这比较平常罢了。

19.png

  山里人最开心的是公路的修通。

  最初,村里向上级申请到了扶贫款,从河道里修整了一条简易的车路,运货的农用车、卡车开进了山里。山上的核桃、板栗、鸡蛋,还有香椿、香菇、木耳、洋芋等土特产,很方便地运出了山。以前靠担脚维生的脚夫,花费九牛二虎之力还难以做到的事情,现在轻轻松松地就办好了。还有人脱贫后,买了二手客车,专门运送进出山里的人。

  今年清明节回老家,族哥恒义对我说,明年过年恐怕不能在老家过了。我问他为什么。恒义说,刚刚接到消息,政府规划新修一条在程家川观光旅游的循环景区大道,老屋正好在规划路的路基上,很快就要被拆迁了。

  恒义哥对于即将搬迁的事特别开心,因为他们的新家准备安置在村委会所在地的青树坪附近。别的不说,孙子上学的问题一下子就得到解决了,这是他最关心的头等大事。

  站在老屋前,我感慨万千。老屋寄托了我太多的情怀。靠担脚生活的回族干叔、老屋后的小水沟、冒着油烟的麻油灯、煤油灯……老屋见证了村里的沧海桑田,它已深深地融入了我生命的印记里。

陕西城乡劳动就业报 刊 网.png

关注我们

网权声明 网站简介 网站纠错 互助互利 平台团队 平台联系 在线排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