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:辛恒卫)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刚记事,在秦岭深处镇安西口集镇的大街上游走的手艺人络绎不绝,磨剪子的、磨刀的、补锅的,打帘子的,收破烂的……应有尽有,接踵而至,每天街道上的各种吆喝声,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这其中就有憨厚老实、受人欢迎的理发匠王师傅,镇安当地人常把匠人只称两个字叫啥师,理发的王师傅,自然就称王师了。
王师为啥受人欢迎?主要是因为他的手艺好,什么奇形怪状的脑袋壳儿,歪瓜裂枣、前梆子后勺子,到了王师手里都能给收拾出个人样来。
摆好凳子,让客人坐下,然后脖子上围好单子,穿戴整齐、干净利索的王师准备好家伙,先征求客人的意见,留长点、短点?理平头、分头?想理个啥发型?面带微笑,和颜悦色,和客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,不一会儿工夫,头发就理好了。他递给你一面镜子让你观看效果。呵,蓬头垢面的野小子经他那么一收拾,立马变成了精神抖擞的帅小伙。
王师没来的时候,集镇的大街上隔三岔五地来过别的理发师傅,“理发了,理发了”,不绝于耳的喊叫声,可来理发的人却不多。一是不熟悉,对他们的手艺不放心;二是这些理发师傅死眉塌眼,光知道干活不爱说话,没有王师做生意的那种活泛劲、亲近劲。
王师嘴甜,手艺好,服务热情,态度温和,街上的老头儿、老太太、孩子、姑娘、小媳妇,他都能随便聊上几句,就像相处了好多年的老邻居,嘘寒问暖、唠家常,让人们心里感觉热乎乎的。
上几年级了?学习不错吧,一看你就是聪明孩子。这是对那些半大不小的学生。
兄弟,今天咋没有上班?你是坐办公室的干部吧?一看您这细皮嫩肉的,看着就不像吃苦受累的。这是和那些中青年聊天。
王师逢人面带三分笑,见啥人说啥话,专挑人们爱听的说,嘴上说着,手下干着,和气生财是他游走江湖练就的本事。我们几个秃小子即使不理发,只要是王师来了,也会围在那看热闹,王师木箱子里的理发毛刷刷、推子、锃亮的剪子拿到手里玩一会,他也不在意。
我自小就不爱理发,为啥呢?理怕了。那年月,人们生活困难,即使两三毛钱的理发钱有的家长也不愿意花,也是的农民每天把日头从东背到西,只能挣得5分钱。要理发了,大多是找会理发的邻居、同事、亲戚、朋友帮着理。长到十几岁,我就没进过理发店。
理发店正规,环境卫生,设施齐全,师傅们的手艺也过硬。可是到理发店理发要花钱,比找街上走街串巷的理发师傅要贵上一两倍,除非是经济条件好又讲究体面的成年人,一般孩子们理发,家长都喜欢找王师那样的理发师傅。
街上的理发匠不常来,找别人帮忙又嫌麻烦,住在村里距我家不远的姑夫便索性买了一把理发推子,想拿来在我头上练手艺。他给我理发当然不要钱,反而给我钱。
别跑,别跑。理完了头,给你一毛钱买根冰棍吃。他一手拿着推子,一手晃着手里的钞票。一毛钱,实在诱人了,当年能买四根冰棍、十块水果糖。我虽然心里极不情愿理发,但为了那一毛钱,只好硬着头皮乖乖地坐在那。
冰凉冰凉的推子在脖子上一蹭,激得我打一冷战。姑夫不仅理发的手艺潮,理发的家伙儿也不好使。他给我理一次发,我就受一回罪,如同经受了一场磨难,要不是为了那一毛钱,打死我也不让他理。
理发时姑夫按住我的脑袋,手里的推子时不时夹住头发,疼得我嗷嗷乱叫,如坐针毡。拧螺丝,点机油,姑夫收拾好理发推子,反复几下一揪头发才剪下来。这哪是理发?简直就是薅毛!好不容易忍受完他的折磨,照镜子一看,头顶上理得坑坑洼洼的,就像狗舔了磨盘似的。至于发型,十有八九是那种土里土气的尿桶盖儿头。
和姑夫相比,人家王师那才叫理发,那才叫舒服。小喷壶将头发洇湿,前后梳理整齐,又是推子,又是剪子,一阵忙活。最后脖子上抹上爽身粉,用手巾一擦,身上连一点头发碴都没有。难怪“理发了,理发了?”在村头一吆喝,就能召唤来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脑瓜壳儿。
王师在街上活动了上十年,不知道是年岁大了身体不便,还是别的啥原因,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,那种特殊年代唤头发出的“理发了,理发了?”的吆喝声只能在记忆深处寻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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