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老三进城

  魏老三是乡下农村回族魏大爷的第三个儿子,所以人们见了称他“魏老三”。魏老三第一次进城是妹妹乔迁新居贺喜的。妹夫在城里一家叫望月楼的酒店订了五桌,招待亲戚朋友。从城里回到家,魏老三对他的媳妇金梅和乡邻们说,城里真是没个啥稀奇的,吃饭弄个牛眼睛大的碗,谁敢往饱里吃?八百块一桌子,五桌子不算烟酒,就花了四千块,真是不划算。

  魏老三的妹夫原来也在乡下农村居住,十年前就进了城,一直靠卖凉皮子、小豆糊汤,做餐饮生意。先前租的房子住,现如今手头有了钱,也买了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单元楼。看到妹妹和妹夫住进了城里的高楼大厦,邻居有的也在集镇上买了单元楼,就连贫困户每口人20个平方米的住房标准,也都搬到了镇上统一规划的集中安置点上,过上了阔日子。魏老三的媳妇金梅直叨叨,赶不上形势,不会享受生活,我们家啥时候也能住上楼房。魏老三吼道:“眼红啥,赊个楼房有啥了不起”。魏老三的媳妇金梅纠正道:“不是赊的,是按揭的”。魏老三冷笑道:“按揭不是赊是啥?赊的还不一定承担利息,按揭不就是放高利贷嘛?”魏老三意犹未尽地继续唠叨:“再说了,城里花上好几十万买上个巴掌大点的房子,转身都让不过,说好听些是楼房,说难听点就像个监狱里的号子,一个平方米的面积还要好几千块,这跟满大街上抢人有啥两样?

  魏老三的儿了从陕西农林科技大学毕业了,有事没事的就爱往城里跑,死活不在家里呆,家里用的农具没摸过,田间的荒草没拔过,有时偶尔回到家里,穿脏了的衣服往床上一撂,自已从来不洗。魏老三骂道:“花钱咋供出了个小少爷,城里有个啥好的巴屎尿尿都要钱呢。”魏老三闲骂着呢,儿子爱理不理。当初儿子不愿上陕西农林科技大学,魏老三硬撬住不行。魏老三当然有着自已的梦想,他想让儿子当个农技员或林业技术员,毕业后好在庄稼地里或果园里指手画脚。那时总算听了他的话。这才四年时间,儿子长得牛高马大,胆子也大了,心也野了。把魏老三这个当老子的话当成了耳旁风。儿子在城里谈了两个对象,中看不中用。私下他却对自己的媳妇金梅说:“看人家城里的姑娘,模样一个比一个漂亮,言谈举止却不咋样,哪里像个过日子的样子。”魏老三又伸出指头数着说:“第一个姑娘说话用舌头顶着,哑声掉气,走起路来飘飘的,仿佛三级风都能刮得倒。第二个姑娘自以为是,嘴巴一动,就是命令的口气,霸道得跟武则天似的,这两个丧门星,老子一个也没放在心上!”魏老三和媳妇金梅省吃俭用攒下了20多万块钱,在家里翻盖了一院子小康房,有400来个平方,准备给儿子娶媳妇。魏老三托人给儿子在镇安的一个偏僻小镇找对象。魏老三知道,偏僻的乡下姑娘诚实,纯洁如水,过日子粗细活儿不挡手,没有个啥花花肠子,农村过日子就要找这样的姑娘,这样的姑娘靠得住。魏老三的母亲当年来到魏老三的父亲家,就是这样的姑娘。在“文化大革命”那个特殊年代,对丈夫魏老三的父亲魏地主不离不弃,生产队长念她是贫农出身,要她与魏地主划清界线,她说:“我生是魏家的人,死是魏家的鬼”。队长说:“这个死地主老婆子中毒太深了”。找来几个基干民兵,在柴禾堆里抽出两根耳树细木条子就打(一种坚硬的树条棍),一边打,一边说:“让你尝尝这耳树木条面好吃不?”魏老三的母亲当年对他的父亲忠诚不二,魏老三的媳妇也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嫁给了他,与魏老三平时下地干活,回家担水、洗衣服、喂鸡儿牲口,饭做熟了还要首先端给魏老三吃;魏老三希望儿子也能找到这样一个姑娘做媳妇,夫唱妇随,让世代相传,把自己的家风发扬光大。

  其实,魏老三的家风,无非就是土里刨食吃,一年四季务庄稼。还想变着法儿,把头俏尖,把父亲魏地主失去的土地弄回来,庄稼比别人的好,把小日子过得红火些。村里陈狗娃兄弟三个,都是老实巴交的,当年计划生育紧,媳妇们的节育环套上就套上了,再也没生过二胎,都是生了一个女儿,没有生儿子。弟兄三个的女儿,先后嫁到关中的长安、户县、三原三个地方,为了方便照看各自晚年的父母,都把父母搬迁到了婆家一起居住生活。搬走了陈家三户,土地无人继承,魏老三主动请缨,愿意种地并承担农业税和公差。农业税取消后,种地也不摊公差了,有人提出陈狗娃弟兄三个承包的土地应分给农户人人有份,一查档案,发现魏老三早已把土地流转到了自己的名下。张大伯的儿子当兵提干了,张大伯老两口随军去了,土地不能荒芜,魏老三以每亩100块钱的租金又租了下来,签下了长期的租赁合同。张兴娥的丈夫在山西煤矿打工,不慎塌死了,领着两个未成人的儿子改嫁他乡了,魏老三把她的土地经营权一次性买断,每亩1000块。就这样东租西包,魏老三的承包土地面积超过了土改前他的父亲魏地主。至此,魏老三高兴地说:“这人啊,三十年河西,四十年河东,我们魏家就遗传着当地主经营土地的基因”。

  再接着又说,这魏老三托人给儿子在偏僻农村找对象的事,能说会道的媒婆子是个有心人,从黄泥沟、柳树沟、流水沟到江家寨、宋家寨、徐家寨等偏僻的几个村子到处游说,跑了个遍,也给魏老三的儿子物色了好几个姑娘。最终都没成,原因只有一个,城里没有房子免谈。柳树沟郭家的女儿考上了村主任助理,每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,在村委会办公室上班,人规矩,貌相也不错,媒婆子往家里跑了好几趟,那姑娘说,她和魏老三的儿子是初中同学,人品也知道些,可以考虑。老郭却总是不松口,老郭的老婆溅着唾沫星子对媒婆说:“你就是把魏老三和他儿子说上天,说下地也不行,我们老两口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半辈子的苦,瓜秧苦了要结出个甜瓜,说啥也不能让女儿嫁在农村种地。”仿佛种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。魏老三说:“这些人明明是个土包子,还想住个洋房子,没有地种,你他妈的到城里喝西北风去!”

  感叹之后,魏老三有了新的认识,他认识到,农村机灵些的姑娘大多在城里,长年守在门口的寥寥无几,一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。偏僻农村也不例外,魏老三当然不要这样的姑娘做自己的儿媳妇。但他对城里的生活一点也不喜欢,那天,他又去城里妹妹家,恭贺外甥考上了大学,目睹了城里的许多怪事,至今历历在目。清晨,街上跑步的人不少,有个妇女拉了个哈巴狗,叫着人的名字,魏老三看周围没人,又不像是在叫自己。觉得好奇,问:“养这玩意儿干啥,小不点点,能看家护院吗?”那妇女瞪了他一眼,说:“无聊。”魏老三到至今还没弄明白,不知道那妇女是说她自己闲着“无聊”养狗,还是他多管闲事“无聊”呢?几个“半壳子”老汉在中心广场挥鞭打老牛,闲球的没正事,干着小孩子都不干了的事,把宽阔平展的广场糟蹋了。魏老三想,如果在农村有这么宽阔的场子,晾晒个包谷、黄豆、小麦好得很。一个送奶的媳妇吹哨响了,五楼从窗户掉下个圆竹篮子,送牛奶的媳妇把牛奶放在竹篮里,不用上下楼牛奶就到了楼上。魏老三觉得,这城里人古怪,舍得花时间闲逛,却不舍得下楼买东西。

  更离谱的是,魏老三的妹妹在酒店包了两桌款待亲朋好友,魏老三不胜酒力,嫌长时间围坐在桌边无聊,借故提前离席。酒店距他妹妹的家不远,魏老三走出来,绕了100多米的小巷子,不觉得就回到了妹妹家门口。魏老三敲开对门家说:“我是对门家的亲戚,他家的人还没回来。”对门“嗯”了一声,一名少妇探出头来问:“有啥事吗?”魏老三说也没啥事,对门“啪”的关上了门,从门缝里飘出三个字“神经病”。魏老三本想进去聊会儿,顿时没了兴致。常言说得好,远亲不如近邻,近邻不如对门,城里的对门咋就这般德性!

  妹夫把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,进门就招呼换拖鞋,魏老三感到很拘谨,干脆告辞到街上溜达。街上的行人比早晨多了好几倍,熙熙攘攘蚂蚁似的乱窜。吹拉弹唱的,搂肩搭背跳舞的,光天化日亲嘴的,墙旮旯打牌下棋的,路上摆摊的,人行道上乞讨的,如此等等,五花八门,似乎干啥的都有。一个姑娘衣着破烂,裤腿膝盖裂痕,屁股上开了个窟窿,雪白雪白的肉皮子若影若现,上衣胸少了块布,肚母脐露在外。魏老三瞅了一会,这姑娘的衣服虽破缺却很干净,眸子明亮气质佳,娴熟地玩着手机,没有一丝的忧伤,不像是沦落在街头的苦命人。姑娘发现魏老三盯着自己,瞪眼骂道:“色狼”,白眼珠子比酒盅子还大。魏老三气得脸像耳树木条子抽了一样红,忙转身走开,“呸”了一声,自言自语的骂道:“你这个骚婊子,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!”

  尽管魏老三对城里不“感冒”,但为了儿子娶媳妇,他还是妥协了,在儿子26岁那年,为儿子在城里买了套单元楼。在魏老三的心中,26岁正是大龄青年了,儿子秋季结婚那天,魏老三在农村家中接待亲朋好友,摆了20桌子,吃席的都夸“饭菜很实惠”。

  儿媳坐月子,魏老三的媳妇金梅到城里伺候。没有老婆在家,魏老三下地干活,回来还要喂牛羊,做饭吃,感觉力不从心。冬天,镇安天玉金银花饮品有限公司要租村上的地建油用牡丹基地,村上动员农户流转土地。公司以每亩600元的租金租地种牡丹,魏老三一想,他90来亩地,一年光租金还能领到54000块,比种地强多了。种地除去种子、化肥、劳务工钱,还不一定能收入那么点钱。于是他把90亩承包地全部流转给了镇安天玉金银花饮品有限公司。魏老三也把一大院房子租给了公司作住宿、办公用房,每年也有4000多块的房租,自己只留了一间,回到乡下有个地方住。

  魏老三进城了。临走前,他去老父亲的坟头上烧纸辞行。他说:“爸呀,你经营过的土地儿子弄回来了,儿子现在的土地比你当年的土地还多呀,儿子不用干活钱就来了,儿子现在虽然不种地了,但儿子的地还在,儿子的地多租金多,儿子才是真正的地主呀,但儿子绝对不是当年的地主呀!”

  魏老三进城后,偶尔开车回乡下也住上几天,带上小孙子,小孙子嘴馋,不喝老家的枯井水,不吃用枯井水做的饭,魏老三只得去村头胡家的商店买几瓶矿泉水做饭。店老板抚摸着魏老三孙子的头说:“小家伙聪明的很。”魏老三乐呵呵地说:“这狗日的,每天都要花老子30多块钱。”店老板纠正道:“不是儿子和老子,应该是孙子和爷爷,都是城里人了,说话不能这么草率。”

  魏老三拍着脑袋:“看我这脑子,把城里的坏毛病带来了。”店老板闲来闲扯道:“城里人把自己家的小孩叫小家伙,乡下人称自己是老子,你是城乡结合,两头都占上了。”魏老三咧着嘴说:“你说的对着呢,我就是两栖动物。”咧着嘴巴笑着半天合不上。

(辛恒卫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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